蘇璟皺眉，定眼看去，好一會才看出內裏乾坤。

唱棋的人這一直聚精會神，到這會聽見一聲“你輸了”，跟著就喊了出來。

眾人鴉雀無聲，隨即哄堂大笑，唱棋的人反應過來，連忙將最後一步報出去，隨即有人立馬心領神會，開始最後的計算。

蘇璟臉色微微發白，他知道秦小姐棋藝好，但是沒想到有那麽好，又或者說，他從未想過會輸，覺得兩個人最有可能的是打個平手。

而且他沒想到自己會輸的那麽快，迅雷不及掩耳，還輸的那麽措不及防，自己都沒反應過來。

秦小姐擡頭，對著他坦然的笑。

“承讓了。”

她說道，意有所指。

顧長卿原本在一旁原本正昏昏欲睡，這時候一個鯉魚打滾精神的跳起來，哈哈大笑。

“蘇子苒，你也有今天！”

他是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，說的咬牙切齒，好在旁人的註意力都在棋盤上，一時間倒沒多少人看過來。

蘇璟皺眉，他擡頭看著秦小姐，眼神覆雜。

秦小姐依然不說話，嘴角隱隱約約的帶著笑意，不深，就一點點，不淺，只要有心人就能看清。

很刺眼。

“你我始終的棋路不一樣，所以我才能贏你。”

秦小姐說道，話語裏滿是惋惜。

她下棋屬於比較橫的，不像蘇璟總是顧全大局，結果還沒盤算好全局，就已經被三兩下打的潰不成軍。

都說做人如下棋，這一點在她身上並不完全適用。

“好，我輸了。”

蘇璟苦笑起身，秦小姐也跟著起身。

眾人這時候看夠了棋盤看過來，正好聽見蘇璟這句話。

“所以你有什麽要求，你說。”

顧長卿之前擺出的賭約，若是誰輸了誰就得完成秦小姐的一件事，如今蘇璟輸了，自然要履行諾言。

顧長卿躍躍欲試要開口，被賀修一把拉到一旁。

“我對你沒什麽要求，畢竟我前面說了，不要你錢。”

不要你錢，就不算擺擂臺，不算打賭，輸了也就不用履約。

蘇璟皺眉，這和他想的不一樣，他不是個願賭不服輸的人，而他大概也清楚秦小姐希望他做的什麽事。

“不用，沒有你，事情我也能辦成。”

秦小姐含笑看了一眼顧長卿。

顧長卿服氣，甩開賀修的手，上前一步。

“我們要做什麽是我們的事，不用你幫忙，省的你以後跟人就說，你是故意讓著我們。”

這話可紮心了，這相當於說他蘇璟是小人。

眾人一陣唏噓，蘇璟的臉色變了又變，最後忍下氣，擡手施禮，轉身要告辭。

上次來是被氣走的，這次來似乎又要被氣走。

人群中有不怕死的發出噓聲，在這噓聲中忽然傳來一陣拐杖的聲音。

有人在拿著拐杖捶地。

顧長卿眼睛忽然放光，他回頭看見那個人，終於忍不住大笑。

等了那麽多天，終於等來了一個！

秦小姐的眉眼也笑的彎彎，姜太公釣魚，講的是願者上鉤，她也是。

只不過姜太公釣的是魚，她釣的，是人。

“張小姐，在下可能跟你比試一場？”

寧長菊說道，聲音裏面透著濃濃的親切，似乎兩個人是久未見面的老朋友。

眾人狐疑，顧長卿則興高采烈，拉著賀修退到一旁，讓出這邊的位置。

剛剛還是焦點的蘇璟，這時候頓時如被人遺忘的孩子，完全沒有人註意他。

“請吧。不過，這盤棋，我們就不用唱棋了。”

眾人驚訝，看來這真的是朋友了，朋友間下棋是真的只為切磋敘舊，所以才不讓人觀戰吧？

蘇璟上前一步，攔在秦小姐和寧長菊的來往的視線中間。

寧長菊正朝這邊走過來，一直不離身的扇子恰到好處的插在腦袋後面的衣領上。

他望著蘇璟拱手。

“蘇璟兄，剛才那一局很精彩，受教了。”

這話明顯挑刺，剛才那局再精彩，他蘇璟也是輸了，寧長菊說受教，也就是從中看出教訓。

這教訓，蘇璟自己都還沒看出來呢。

他轉身，臉上神色雖然不變，眼底卻隱隱帶著些怒氣。

他還是原來的那個他，一般的事情不足以讓他動怒，可一旦事情牽扯到秦小姐，那讓他不動怒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。

秦小姐一步上前，將蘇璟拉開，蘇璟沒料到秦小姐會動手，被推的退了幾步。

顧長卿看的好笑，笑的肚子疼，連忙沖出來攔在蘇璟和秦小姐之間。

“有話好好說，別動手。”

這話到底說給誰聽，還真是不太好猜。

表面看說的是動手的秦小姐，在蘇璟看來卻是顧長卿擔心他會還手，但是實際上呢，賀修站在背後玩味的笑，顧長卿只是為了趁機黑蘇璟一把，踹他一腳，畢竟這樣多舒坦！

寧長菊走的慢，一步一步拄著拐杖過來，眾人反應過來議論聲再起，有說蘇璟的，有說寧長菊的，也有說秦小姐的，當然，還有說顧長卿的。

不過當事人可不在意這些，秦小姐旁若無人的將寧長菊施禮，把人往蘇璟剛坐過的位置上引。

早有手腳勤快的下人將剛才的棋局收拾幹凈，一並重新換上茶水點心。

茶水還好，點心一般是沒人碰的。

尤其是下快棋，那根本連思考的時間都沒有，怎麽可能用點心？

寧長菊剛要開口拒絕，就聽見秦小姐先贏下來。

“放下吧，我確實有些餓了。”

她說道，似乎很放松，比剛才和蘇璟下棋的時候放松，表現的似乎真的如見到多年未見的好友一般，落在某些人的眼裏，就格外刺眼。

顧長卿攔住蘇璟，順著他的視線看秦小姐和寧長菊互動。

就算是他如此挑剔的眼光看來，秦小姐的行為也沒有什麽不妥。

不過就是攔住沒拿走點心，然後表示自己餓了，這不是很正常麽？寧長悠當初去蕭家給秦小姐退婚的時候，不也吃了人家兩盤點心？

所以這都不是事！

但是在蘇璟看來卻不一樣，他的臉有些黑，想上前卻找不到理由，更何況還有顧長卿跟個山一樣擋在前面。

賀修收起臉上的笑容，低聲對一直候在一旁的掌櫃吩咐，接下來的棋陣暫時先取消，今日大家進門的銀子，一律退回給大家。

眾人聞言紛紛稱讚秦小姐做事大氣，興高采烈三三兩兩找地方圍著坐下吃喝，其實不僅是秦小姐這個下棋的人餓了，就是他們這些看棋的人都感覺腹中空空。

“蘇兄，你也坐下吃點東西吧？”

賀修含笑說道，眼神意味深長。

蘇璟垂目，不願動身，顧長卿看的焦急，一把將人往邊上的案幾拉，直接把人一按，示意賀修看好人，就朝秦小姐那邊走去。

秦小姐這邊，兩個人還未擺開架勢，寧長菊難得自己動手煮茶，秦小姐則真的認真的在吃一塊糕點。

上次的事情以後，寧長菊就遣散了身邊大部分的人，裏面就包括了用的順手的茶博士。

原本就是人走茶涼的事情，他已經不再原本顯赫一時，旁人也就早就生出另外的心思，與其如此，不如好聚好散。

寧長菊是這麽想的，也是這麽做的，他這一年，也算變了不少，當然不是說在吃食這些的不講究上，而是心態上。

“他可好？”

寧長菊問道，給秦小姐倒了一杯茶。

秦小姐還未來得及接，就被身邊一屁股坐下的顧長卿把茶盞奪了過去。

“挺好，有她陪著，能不好麽？”

顧長卿指了指秦小姐，寧長菊一擡頭，看了個真切。

這原本就是雙方早就預料到的事情，實在也沒有什麽可說的。

秦小姐眼底帶著笑意，皺著眉頭將顧長卿手中的茶搶回來。

顧長卿瞪眼，他是真沒想到秦小姐會有這樣的舉動，好在寧長菊連忙又遞了一杯茶，顧長卿這才將到嘴邊的話咽了下去。

這句話是：真霸道！

“所以你們這次回京，是為了什麽？”

顧長卿依然沒給秦小姐機會回答。

“你說我們是為了什麽，就是為了什麽。”

寧長菊再擡頭，視線在秦小姐身上停留。

“我以為，在那件事以後，你不會再願意插手這些事。”

這顯然是聽懂了。

秦小姐點頭，她嘴裏的東西還未完全咽下去，也就沒開口，示意顧長卿繼續接話。

顧長卿瞪眼，這話他怎麽幫忙接？

“她那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，就這樣。”

這回答很沒有營養也完全沒有內容，秦小姐差點沒憋住笑出聲，繼續拿筷子戳著糕點。

寧長菊含笑，望著對面的兩個人，他是實在沒有想到，自己還會有這樣一天，這樣的一個機會，能夠和顧長卿和秦小姐，如此平和的坐在一起。

“你也不容易。”

顧長卿忽然說道，聲音裏感慨萬千。

“雖然你不是完全無辜，但是你不容易。”

每個人都有自己必須做不得不做的事情，他顧長卿有，人家寧長菊也有。

“不管當初你是發什麽神經和長悠掐，反正他上次主動開口問起了你，那你們倆那一段糾葛就算結束了。”

寧長菊點頭，那一段……結束了，那之前青青死的那一段呢？

那之前狼王的那一段呢？那之前在豐城的那一段呢？

秦小姐這時候終於放下筷子，將碗筷放到一旁。

粉狀的糕點就是吃起來麻煩，雖然味道很好，還很頂餓。

“那些無妨，都過去了。”

所以青青的死，也過去了嗎？

寧長菊望著秦小姐，眼底的愧疚怎麽都掩蓋不住。

那次事發以後到現在，已經過去整整一年，他卻是第一次有機會，如此平和和秦小姐對坐，有機會解釋當時的事。

秦小姐擡手制止。

“過去的事，不要再說了。”

她說道，露出苦笑。

“我不遷怒。”

所以，恨還在，只不過不在他寧長菊身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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